艰难的相伴

马国锋

 

初见面的两个月

带上这班学生的第一节课是在暑假补课期间上的，是在正式开始补课的第二早上。我先介绍了自己，简单讲了我的任务。一是完成九年级化学课的教学任务；二是担任班主任，管理班级事务并与同学们共同成长，带领同学们以良好的状态安全毕业。接着，我介绍了化学这门课程的内容，学习要领，学习方法。这还没有超过五分钟，一些学生已经在窃窃私语，甚至于接过我的话题无所顾忌地聊了起来，不乏有取闹和恶搞的。初次以班主任兼化学课老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获得的竟然是这样的“迎接”，不能不让我心生厌恶。但想到这个班初三的第一任班主任老师的遭遇，半天就被气得哭哭啼啼，不愿意再带这个班，我也就被认为是最合适带这个班的“厉害”的“准班主任”了。想到这些我也释然了。当然，在这五分钟内，杨阳也与他后面坐的洁私自聊天了。第一印象并不美好，相反有些令我讨厌。我停止了讲话，用严厉的目光望着下面的学生，希望我的“停止”和“严厉”能够让那些“吵闹和恶搞”也停下来。一分钟过去了，教室里慢慢地安静下来。说是一分钟，在我这一分钟实在是太长了。

接着我开始了我在这个班上的第一节化学课，内容比较简单，教得轻松，学得也轻松。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又被迫停顿了两次，我仍然用“停止”和“严厉”来维持秩序。在教学过程中，我尝试用引导讨论的方法。“引”能引起来，“讨论”也能讨论起来，但想得到一个科学的结论实在太困难了。“讨论”起来全班没有一个人不积极参预，但当我让他们讲出“讨论”结果时，只有10%的学生能真正地思考问题，像个学习的样子。70%的学生都讲不上在讨论什么，其余的就剩下给你一个搞笑的答案了。“讨论”成了他们聊天的借口和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另一个让我头痛的情况是，讨论结束起来非常之困难，难在停不下来。能停下的唯一办法就是高声喝斥。

鉴于这种情况，在第五节班主任的自习课上，我对学生初次进行了课堂常规纪律的整顿和要求。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讲了如何听课，如何讨论，如何思考，如何学好化学等问题。特别强调，讨论要能够在老师的引导下开始，还要能够在老师的要求下正常地停止。即使是这个整顿也还是出了很多问题，下面有很多学生与我唱反调，我只得耐下心来解释。这期间的杨阳依然与洁谈笑，还不时地高声与我唱反调。同时，我还发现他有搞笑式的在课堂上打小报告的毛病，一种小学低年级学生常出现的现象。但小学生的这种现象是正常的，而他的这种现象却是搞笑。

随后的化学课基本上是顺利的，不是因为学生的表现，而是因为我的宽容。我宽容地对待他们在课堂上的搞笑，宽容地对待他们在课堂上的谈笑。对于他们不能正常地讨论出科学的结论更是给以宽容与极大的耐心。我想，也应该给他们一段适应的时间，更应该给他们提供适应的空间。

暑假的补课中，我已经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班最聪明机灵的学生不是那些成绩好的所谓的“好学生”，恰恰是那些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坏学生”。杨阳就是其中的一个。一次，在课后练习中，我布置了一道计算题，让学生思考。两分钟后，我让能够解决的同学到讲台上板演，没有人举手，提示后仍然没有人举手，只得把班上学习最好的一个学生叫上讲台，但他答错了。在这个过程中，杨阳举起了手。我很怀疑他的能力，但我还是给了他机会。他很快地在黑板上写出了答案，虽然写得很潦草，不完整，但却是正确答案。我鼓励了他。这一次，他让我了解了他的聪明与机灵。同样，这个班上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学生。在平时你看到的是他们的玩劣，看到的是课堂上他们的吵闹，看到的是他们不学习的一面，更是体验到他们不交作业的头痛。但你不能怀疑他们的聪明与智慧。如果你给他们一个中等难度的题目，他们很可能会让学生们和你刮目相看。

几乎每节课杨阳总要出点“故障”。不是抢别人的钢笔，就是抢别人的作业本，或者就是抢别人的其它文具，好像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学习用具。当老师讲课时，他总在那儿玩自己的东西，可能是用作业本上的一张纸折玩具，可能是拿透明胶带绕个球体，可能是把透明胶带很响地撕开再粘上。甚至于会拿出一些小学生玩的玩具来玩，比如食品袋中橡胶小动物等。有一次，我还开玩笑地对他说：“这么大了还玩这样的玩具？下节课我把我姑娘的奥特曼拿给你玩。”全班学生都大笑，他也笑了。对于他的这种玩闹，我通常都出言禁止，也常常用眼睛瞪他，有时候还用手中的练习册轻敲他的头顶，以提醒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两个月，两次月考他都考得比较差，全班八十四名同学他在班上排名在六十名左右。

第二次月考后，学校照例要召开家长会。我在家长会上讲了学生的总体情况，也单独讲了班上的一些特殊学生的特殊情况。大部分的家长听了只对自己的孩子的学习成绩有所反应，而对于这些特殊情况却无动于衷，好像这些特殊情况只与那些特殊学生有关，而与自己的孩子无关。而班级的学习风气以及很多习惯却往往是由这些特殊学生决定的。只有个别家长在会后反映良好，也很诧异这些特殊情况，也请求老师们联合起来进行治理整顿。这次家长会，杨阳的妈妈也来参加了。在会后她与我进行了单独的交流，反映了杨阳在家中的一些情况，与我根据他在校的表现情况分析得到的结论是一致的。我也要求他妈妈在家多与孩子交流，多进行鼓励与表扬，在学习上多进行监督，多指导方法。希望能够在学校与家长的配合下改变杨阳的学习现状，也希望他能够在发挥特长的基础上全面健康地发展。

 

爱的初体验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我对这个班的学生非常熟悉了，就他们的行为特点，个性特点，学习习惯，我都能讲得让他们点头称是。当然，这不能代表我就了解了他们的一切，也不能代表我就能掌握一切。但让我欣慰的是，整个班级的学习风气还是有了非常大的转变，绝大部分学生还是能够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至少在学校里的表现是这样的，我不敢保证他们在家里也能自觉地学习。课堂纪律也逐渐好起来，除了个别老师还是经常带给我一些问题学生并让我加强整顿外，老师们和学生们私下里对班级的评价还是良好的。

慢慢地也渐有老师反映，班上的男女生之间有“关系过于密切”的现象。杨阳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与班上一个女孩正处于这种“密切”的纠缠中。也许是这个女孩长得漂亮，特别招眼，也许是这个女孩的学习还比较好，各科老师对她的印象也非常好，也许是人们的惯性使然，关于他们的情况源源不断地反映到我这里，加上我自己的观察，联系到他们第一次出版墙报的情况以及在校的表现，我断定他们的这种“密切”就是早恋。我也慢慢地把观察的重点放在了这方面，希望能够在合适的时候劝阻并进行心理引导，让他们能够在安全的前提下圆满毕业，也希望他们都能够考上理想的高中。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教室里，楼道里，操场上，放学的路上，上学的途中，都能看到他们在一起的身影，甚至于手拉着手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并且也有老师在街上看到他们亲密地互相搂着腰，逛商店，坐在一起聊天。我觉得应该给他们提醒一下了。于是，在一个下午的课外活动上，我找来了那个女孩，与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我提到了他们的这种“密切”造成的不良影响，也提到了这种“密切”引来的“有色眼镜”。她承认这种情况不好，但否认他们在谈恋爱，说那是别人带了“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把具体的情况给她讲了一下，她没有再进行辩解。我给她讲了许多道理，也教给她一些具体的方法，希望她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希望她能够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因为与这个女孩子谈了，所以我没有在杨阳面前提这个问题，只是在学习上、行为习惯上给他提了一些要求，并且也“提醒”他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暗示他不要过早地涉足感情问题。

这次谈话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在互相疏远，但底下反映来的他们的“密切”依旧。这种“疏远”只是做给我看的。我自己也确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问题不会这么随便就解决了。当然，我也不想过多地去干涉他们之间的情感纠缠，害怕他们对我产生敌意，更害怕我的不当的言语会给他们造成伤害。因为我没有能力正确科学地引导他们走出情感困境，我关注他们是想从中学习一些处理这方面问题的方法。

就这样，我一边观察着，一边学着，一边想着办法，一边对他们进行着引导。但我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密切”得全年级都知道他们的这种关系。也正是因为这种“密切”的关系，引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小小的祸事。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补完了课的学生们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准备打打篮球，准备与朋友们聊聊天，以便痛快地放松一下紧绷了一周的神经。我也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等待，等待学生打扫完卫生后回家。当我从办公室来到校门口时，正在值班的两个领导把我叫到门房，我以为有其它任务。进了门房才看到我的那个学生，那个学习还不错的女孩。她坐在长条椅子上，用面巾纸擦着嘴角，嘴角上还挂着一丝血迹，嘴唇有点肿。主任给我讲了情况，在邻近学校的一条巷子里，她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打，挨了几个耳光，挨了几拳。杨阳就站在旁边，他没有制止，也没有劝阻。主任从重围中把她拉出来，并把她领到学校的门房，待我下来后让我把她送回家，以免再次挨打。几个领导围着询问了情况，但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答案。

我非常气愤。气愤于杨阳的行为，气愤于他的无所作为，气愤于他的不光彩。作为一个男孩子，自己喜欢的同学被人围着打，连一点点劝阻的勇气都没有。我在心里愤怒地骂道：懦夫！

我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领了那女孩子坐上车往她家驶去。在车上，我再次询问了情况。她如实地告诉了我真相。

杨阳在初二时找了个女朋友，那时的他们关系也非常好，非常密切。后来，那女孩分流到了卫校。慢慢地，他们的关系也疏远了。最后，杨阳在没有告知对方的情况下又开始了他的第二次情感纠缠，与我班的这个女孩打得火热。他们的这种“密切”被年级里的同学讲了出去，卫校的女孩听到后非常生气。所以，她纠集了一帮朋友等在了学校邻近的巷子里，当她与杨阳过去时，碰了个正着。我也问了一下杨阳在那时的表现，她的说法和主任看到的是一致的。

自此，我对杨阳有了非常深的成见。我在内心里鄙视他，责怪他，在办公室里用恶毒的语言骂他。但在学生面前，我还是把他看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这种内心深处的鄙视也渐渐地反映在了课堂上，对他在课堂上的过失与错误我常常采取冷嘲热讽的方式，敲他头顶的练习册上也加了些力量。当然，他也会怒发冲冠，怒目而视。一次，当杨阳和那个女孩再次联合出版墙报后，我把他们画的板画批评得一无是处，并放言，黑板报上不再画画，要突出文字主题。这无疑是对他们的绘画特长的全面否定。课余，在楼道里或操场上相遇问好时，我装作没有听到，对他不理不睬。当一群学生围着我闲谈时，我对他的发言以及提问也装作没有听到，仍然不理不睬。当然，他也意识到了。在楼道里或操场上遇到时也不再问好了，有我在的场合也不再提问了。

即使是这样，我也还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学生。我希望我的这种刺激能够让他清醒。当他没有按时完成作业时，我严厉地批评他，甚至威胁他。当然也给他讲道理，只是少了些温和。虽然这种刺激和严厉迁怒的成分多，但我依然希望他能够从中吸取教训，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因为我还能够清醒地认识到，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当然，这种对他的不尊重，对他的漠视，对他的刺激，也可能没有任何作用，相反还会有反作用，甚至于会种下仇恨的种子，引发我们之间的直接冲突。

第一次正面交锋

第三次月考后的一段时间内，许多学生对自己的学习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们在课堂上虽然在听，但已经没有了那股认真劲，更没有了思考。老师布置的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了，甚至于根本不想交作业。各科老师都在反映这种情况，希望我能够给学生讲一下，甚至于整顿一下。我的化学课也一样，同样有很多学生不做作业。这成了一个大问题。

一天下午上完课后，我郑重其事地布置了作业，重复了两遍以引起全体学生的注意。并且我还说，如果第二天不能按时完成，我将采取严厉的处罚措施。杨阳仍然与旁边的同学聊天，我又严厉的对杨阳讲了一遍，并威胁道：“明天我第一个检查你的作业！”

第二天早自习课上，我维持好了秩序后开始检查作业。第一个就检查杨阳的作业。他慌慌张张地拿出练习册，把后面的一位同学的练习册拿来，快速地抄着。我走到他的课桌前，问道：“杨阳，作业做完了吗？”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还没呢。”接着又开始往上抄答案。

我用手轻推一下他的头，用命令的口吻严厉地说：“站起来！”

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拉开吵架的气势，气愤地对我说：“你不要动我的头！他们也没有做，你怎么不检查他们的？”

听到他的这些对抗，我气愤极了，浑身颤抖着厉声对他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第一个检查你的作业，你没听到吗？”

“我听到了，我不会做！”他还是大声地对抗着，全班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两个的身上，我还是在颤抖着。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非常气愤地看着他。我一时感觉到这样的对峙于我是非常不利的，我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把怒火压制住。

无奈之下，我气愤地对他说，“我不和你吵，等下课后我们再说。”

早上起床后的良好情绪被这场冲突搅得一团糟，我根本没有了再检查学生作业的想法，非常气愤地给学生布置了背诵的任务，颤抖着在教室里巡回。学生们也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书，教室里安静极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带这个班已经近三个月了，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虽然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显得有些拥挤。置身于这样的一种环境，我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泪水在心底流淌着，心在泪水汇成的海洋上飘荡着。

下课后，我把他带到了办公室，这时的我已经平静了许多。我想，这个班的学生也就这样了，从今后我不再这样去管理了。能讲的，我尽力地去讲，能做的，我尽力地去做，我只尽好我的本份算了，至于他们的发展与成长，我已经不想再去关注了，还是听之任之吧。我再次感受到了当教师的悲哀，无奈，无力。既然把他叫来了，也就试着与他沟通一下，看看我再能否帮他。我对他说：“几个月了，我都非常关注你，课堂上尽量给你创造机会。你在我的课上胡闹，做小动作，玩玩具，随便聊天，我都宽容地对待。有时候，虽然我也讽刺了你，也挖苦了你，但我想让你能够清醒地认清自己，想清楚自己该干什么，应该把精力放在什么上。但是现在你看看，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我吗？你想上学就好好上，不想上学了，不想学习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这样对你我，对这个班都有好处。你如果不想让我再管你了，你就给我说，我把你交给你的父母，从此我们都两清了，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说呢？”

“我还想上学。你在课堂上那样说我，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很生气。课下你又不理我，我也不好受。同学们都对我有了看法。”他说完后低下了头。

我意识到我的冷嘲热讽起了作用，在课下的冷处理也起了作用。他还是非常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还是非常想让别人关注他，他的内心是孤独而又寂寞的。我不再愤怒了，也不再颤抖了，心情完全平静了下来。我能够冷静地看清这一切了，也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也知道我该对他讲些什么了。

“我就是要让你意识到我在讽刺挖苦你，我故意不理睬你。我就是要伤你的自尊，就是要让你生气。当然，也希望你能够冷静地分析，老师为什么这样做？”我停了下来，以便给他思考的时间。

“你想过没有，你在课堂上的那些行为，老师们给你讲了多少道理，我又给你讲了多少道理，你改变了吗？你想到改变了吗？我想，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要改变，你仍然在课堂上我行我素，仍然在课堂上玩闹，你仍然在课堂上随便讲话，与同学聊天。你想想，这样下去能行吗？这会影响到多少同学。当然，我伤了你的自尊，这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能够认真地反思一下自己，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希望你能够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发展自己的能力上，而不浪费在无聊的玩闹上。”讲完了，我观察他的反应。

这时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显得手足无措。他抬起头对我说：“老师，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机会很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我一定好好学习，上课不再闹了，也不再随便讲话了。”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那好，希望你说到做到。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第一，我想和你的父母亲谈谈，最好是你的妈妈。你的爸爸来过一次，我觉得不能解决问题。你妈妈对你非常关心，我希望你妈妈能到学校里来一次。第二，这两天你呆在家里好好地反省一下，把整个这学期的行为好好地梳理一遍，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做。现在，你告诉我你妈妈的电话号码，让她现在就到学校里来，谈完了你们一起回家。当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因为今天的事而挨骂或挨打。”

他想了想，告诉了我电话号码。我立即拨通了那个号码，确实是她的妈妈。我对她说，杨阳现在的问题很多，我想你有必要到学校来一趟。就杨阳的学习和教育问题，我需要和你好好谈谈。她答应了。

很快，她就来到学校。我和她当着杨阳的面谈了今天的冲突，也谈到了让杨阳在家反省两天的要求。谈完了，我把杨阳支开，让他到办公室门口等待。然后我询问了杨阳在家的表现，把想了解他们家庭情况的想法也提了出来。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讲了很多。至此，我才对这个孩子有了全面的了解，也相对深入地了解了这个家庭。他们的这些情况让我很吃惊，也让我非常同情这个孩子，也让我非常同情这个家庭。这也让我觉得，我应该尽力地去帮助这个孩子，尽力地去帮助这个家庭。一种想长期观察研究的冲动油然而生。

下午，在学校教职工的例会现场，我在本子上记下了下面的琐碎。我的一个研究对象——杨阳。

 

正式作为观察对象

我的一个研究对象——杨阳

背景：父母离异（从与他母亲的谈话中得知），主要原因是教育孩子的观点与方法上的意见分歧。父亲原是市运输公司职工，公司解体后干个体。这两年在一家保安公司工作。父亲脾气暴躁，教育手段简单粗暴，爱喝酒抽烟，有很多不良的生活习惯。经常打骂孩子，让母亲很难接受。并且他父亲抽烟很凶，喝酒很猛，这些可能都是造成分歧的原因。母亲是个体户，美容行业，后由于夫妻在教育孩子的观念和方法上的分歧在J市开了一家美容院，效益颇不错。关心孩子的学习与生活，思维灵活，语言敏捷，观念激进前卫，许多教育方式与方法很先进，教育观念超前。但是与现实环境（教育与社会，教师观念，教师素质）有很多冲突与矛盾。杨阳上初三时，为了孩子的成长与升学，她关了J市的美容院回到本市，在一家美容院作美容师兼卖化妆品。

杨阳，喜欢与同类型孩子交往，如洁（父母管教不严，喜欢玩），华（也是一个父母离异的孩子）。潜意识里有很强的倾诉苦恼的想法，但缺少倾诉的对象，喜欢与母亲交流。平时与父亲在一起生活。

杨阳给父母讲过这样一个想法：“假如我哪天出了车祸，你们都会关心我，那我会非常高兴。”站在孩子的角度讲，孩子渴望得到父母心灵的关怀，渴望得到父母的爱，渴望一家人和睦相处，渴望在一个温馨的家庭中生活与学习，不愿意看到父母争吵。显然，他对于父母的争吵以及父母之间的冲突与矛盾也无能为力，对于这些事情他只能痛苦地冷眼旁观。他无法接受更无法调和父母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站在父母的角度看，家庭矛盾给孩子心灵以无情的伤害与打击，这种伤害在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弥补或修复。这种心灵的伤害是持久的，也给我们作家长的以深刻地反省。家长的行为，夫妻之间的矛盾肯定会给孩子以心灵的伤害，使孩子生活在恐惧与不安中。对一个家庭来讲这无疑是一个灾难。

杨阳喜欢玩一些小学生玩的游戏，还喜欢玩小学生玩的玩具。比如各种大大小小的动物玩具，汽车玩具，甚至于那些微型玩具。这说明在初一时就没有很好地进行角色转变，更没有想到要适应时代提供给他的教育环境。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他把一些自己的梦想，渴望寄托在玩具身上，也说明父母与孩子缺乏沟通与交流，孩子渴望与父母交流，渴望与父母进行心灵沟通。同时也反映出这个孩子长期处于一种孤独与寂寞的状态之中。从他的早恋也能反映出他情感和思想上的空虚与寂寞。当然，现代家庭普遍存在这种现象，特别是现代家庭中的孩子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在生活中没有玩伴，在情感上没有沟通的对象。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父母亲们都忙于自己的事业，甚至于为生存奔波，哪能顾上与孩子沟通和交流？

杨阳，思维敏捷灵活，理解能力强，语言表达能力强，但学习上很少下功夫。但为了母亲，能够吃苦，因为母亲是唯一与他能够进行心灵沟通的至亲。贪玩，话多，小动作多，逆反心理强，情绪波动大，卫生习惯差，爱走极端（这在卫生习惯上反差极为强烈），极爱自身的干净，但又对公共卫生与公共秩序有强烈的破坏意识。喜欢自由，不受拘束的生活，主要由于受父亲的压制打击而表现出一种行为与心理上的反抗。适宜于独立生活，工作，学习，在集体或团队中表现相对自私。但是能说会道，生活情趣较浓，对事物有很高的欣赏能力，喜欢表现，爱出风头，在团队中容易获得某些个性强的孩子的青睐。但也会受到团队中一部分人的反感。但恰恰是这些因素，使他有独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喜欢用自己的“道理”与老师“作对”，不管任何事，都觉得自己有三分理，并且得理不饶人。自我意识十分强烈，在团队中往往表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强烈意识，这也恰恰反映出他在家庭中被忽视或不被重视得不到关心的一个侧面。在行为习惯和思想上“个性”特强。

总体上来讲，他适合于新课程的教育教学环境，适合于进行小班教育教学。但这种状况与现实之间存在着非常大的矛盾与冲突，他也是在这样的矛盾冲突中成长起来的。虽然他的成长很不顺利，造成了他的“弯弯曲曲”“歪歪扭扭”，但毕竟他走过来了。

因此，他的这些思想，行为，习惯，矛盾冲突的心理以及极端的行为与心理的反差，我们不排除他在现实生活中采取激烈和极端行为的倾向性，这是一个潜在的危机。

自从我发现他的长处（特别是思维灵活敏捷，至于绘画，我倒不认为是他的特别优秀的特长）以来，就把他作为我的一个研究对象，时时注意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了解他在课上，课间，业余的一举一动，以此积累研究资料。但今天早上的师生冲突，让我很想放弃这个研究对象。下午，从他母亲处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决定继续对他的行动与思想的观察和研究。

他的母亲很无奈，伤痛的眼神触动了我那根同情的神经，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最柔弱处。对于这样一颗伤痕累累，望子成龙的破碎的心，我不忍再在上面划上一刀，那怕是极轻微的一刀。这一刀也可能会把那个孩子推向绝望的深渊，可能会让这个在情感上已经四壁破败，到处透风漏雨的家庭走向消亡。我还是把希望与梦想留给他，也留给他的父母，留给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当然，也留给我自己一份希望与梦想，留给自己一份深深的期待。

 

第一次心灵沟通

第二天，经过了一天反省的杨阳在他妈妈的带领下来到了学校。我先让杨阳到办公室门口等待，然后与她妈妈做了次长谈。从他在学校的表现谈到他在家的表现，从他在课堂上的表现谈到他在课间的表现，并且我们也沟通了教育的方法，在学校里我们老师们怎么做，在家里需要家长怎么做。我们达成了一致了观点，统一了思想，确定了一些基本的教育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我又了解了他们家庭的一些情况，这为我后来的措施提供了一些依据。

接着，我把杨阳叫了进来，我们三个又进行了沟通。谈完了，我把他妈妈送到楼下。回来后，我又与杨阳进行了交流。先让他讲自己意识到的问题。他一一地讲了出来，讲了自己的想法，也讲了今后要努力改变的方向。等他讲完了，我对他说：“其实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你画画得好，每次为班里的墙报画画，画得都很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你的脑子也很好使，反应敏捷，理解能力也很强。那次在黑板上做题就是最好的证明。记忆力也非常好，你能够很快地记下化学式和化学方程式。这些情况我们当老师的都非常清楚，不是我们看不到你的优点，只是你经常表现你的缺点，而不表现你的优点，让我们老师们都非常头痛。时间久了，也让我们只能看到你的缺点而看不到你的优点。”说到这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在以后的学习中注意这些问题，把你的特长发挥出来，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学习上。我想，如果你能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你肯定能够很快地赶上来，肯定能够考上高中。那时，你再把你绘画的特长精心地训练下去，高考时也肯定会考出好成绩来。我们都希望你能够考上大学，包括你的爸爸妈妈。当然，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自控。在课堂上慢慢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控制好自己的行为。你可以先在课堂上控制十分钟，然后再逐渐延长控制的时间，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不会再做小动作了，也就能够忍住不随便聊天了。我想，如果你努力，你肯定会做得很好。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老师为你加油。”

他抬起头自信地对我说：“老师，我一定好好学！”

 

自从这次谈话后，杨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课堂上，虽然仍会不停地聊天，仍会做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仍会与旁边的同学打闹，但只要老师用一个眼神传递不快，他马上能停下来，并且对于老师的怒斥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横眉冷对”，而是慢慢地收敛。我观察到，他在课堂上的“违规”次数少了很多，再没看到他在课堂上玩玩具。桌子下也干净了许多。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变化很不中挂齿，对于我管理这个班也没有多大的意义，这不会使我带的班拿到流动红旗，也不会使我的班主任津贴提高一个档次。对于我提高学生的化学课成绩那更是不可能，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学习。对于我完成学校的会考指标，考上高中的人数，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但，他的这种改变对于他自己来说非常重要，他很在乎。至少，他在父母跟前可以自信地说：“我也在努力，我也在进步，我努力了，我学会自控了。”

每天，上楼下楼我都会碰到他，他都远远地大声喊：“马老师好！”我微笑着点头致意。班上其他同学也跟着杨阳这样做，见到老师们都彬彬有礼地问好，老师们也很满意这样的问好。就这一点也很让我有成就感，如果虚荣一点地说，至少也让其他老师知道我与学生的关系是融洽的。楼道里，楼梯上，校园里，校门口，每每听到杨阳和其他同学对我的问好声，我都感觉到一股暖意在心间流动，看到其他老师羡慕的笑意，我更能感觉到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

杨阳艰难的成长着，我自己也在艰难的成长。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明显而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学生的推动力，是他们的改变让我看到希望，是他们的改变敦促我改变，他们是我成长的催化剂。

失去学习信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寒冷的冬天过去了。

正月初十，我们已经又回到了紧张的教学中。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让我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孩子们又长大了些，又长得壮实了些。课堂上积极活泼的气氛是有力的证明，操场上生龙活虎的气象是有力的证明，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精气是有力的证明。

很快，第二学期开始了，课程的容量渐渐地大起来，难度也渐渐地大起来。上课的过程中你会明显地感觉到，学生的反应开始迟钝下来，烦躁的情绪充斥着整个教室。对于目标明确，学习能力强的学生来讲，这一节一节的课就是训练场，这一套一套的题就是磨刀石。他们顽强地坚持着，努力地拼搏着。有些各科发展不均衡的学生也开始了业余时间的补习。班上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女孩子，一到补课的那天下午，他们来不及回家吃饭，就在街头的小摊上啃个饼子，吃上几串烧烤充饥。当然，经过多层次的训练与磨练，也有很多人没能坚持下来。他们已经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他们开始在课堂上睡觉，或者低头玩手机，或者开始在毕业留言薄上写留言，甚至于在课堂上打闹。近三分之一的学生已经对学习失去了信心。

第一次月考很快过去了，这是对所有学生的一次沉重打击。因为题量过大，试卷中难题与简单题分布不均匀，简单题的数量较少，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发挥失常，成绩很不理想。老师们都想尽一切办法来提高学生的信心，但失去的东西是很难找回来的，尤其是学习上的信心。学生信心的丧失，也是对老师信心的一种打击。对于学习差，失去学习信心的学生，老师们也基本上采取了放弃的措施，都把精力放在抓尖子学生上。学校的领导们也认可了老师们的这种做法。

对于班上学习差的学生，我也采取了放弃的做法，我不再要求他们严格地完成作业，也不再要求他们认真地听讲，尤其是遇到较难的内容时，我会容忍学生在课堂上睡觉，也会容忍他们看自己的课外书。

杨阳也是一个这样的学生，他对文化课的学习也失去了信心。在课堂上，他没有丝毫听课的兴趣，一味地玩着，闹着，聊着，笑着。只要动静不是太大，我基本上不去管他。动静实在大到影响到其他同学的学习时，我也只是按我们约定的规则而瞪他一眼。而在这种时候，他也是最听话的，不等我发火，他已经安静地看书了，虽然一点也看不进去，他还是装做看书的样子。

今天上课，看到杨阳爬在桌上睡觉。我不想打扰他，因为我明白，他不想让我伤心失望，只有这样，他才能静下来，不干扰其他同学学习，不影响我讲课，也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做小动作，不会去抢别人的学习工具，才不会与别人大声聊天。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想让我为难。听课，他根本听不进去，也不是听不懂，他很聪明，只是根本没有听的兴趣。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悲哀还是他的悲哀。

 

打破玻璃的插曲

有一天下午第四节课后，作为班主任的我习惯性地去查看教室，查看学生打扫卫生的情况。在教室里，看到正对着前门的一块玻璃被打破了，一部分碎片还斜插在钢窗的卡槽上，窗台上残留着十几块碎片，窗台下一片狼籍，值日的学生还在教室内打闹，我找来卫生委员询问。他说，“是杨阳打破的”。我又问，“是怎么打破的”？他说，“是一拳打破的。胳膊被玻璃划破了，还插着一块玻璃。”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问，“严重吗”？他说，“不知道。杨阳把插在胳膊上的玻璃拔下来扔了就跑了”。说着拿起一块三角形的还沾着血的玻璃碎片给我看。我赶紧交待他把碎玻璃扫了，组织学生快点把教室打扫干净。接着，我到办公区的楼道里给他的爸爸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妈妈。我说，“你们家杨阳把教室窗玻璃打破了……”我还没有接着说他的情况，他妈妈就赶紧道歉，“对不起啊，老师，杨阳又给您添麻烦了，是不是需要给买块玻璃装上？”我说：“装玻璃的事你先不要急，杨阳的胳膊被玻璃划破了，挺严重的，你先带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吧。杨阳到家了吗？”她说：“还没有到呢。对不起了老师，又给您添麻烦了。”我说：“没关系的，他到家了你不要急着批评他，先给他包扎，完了你给我回个电话。”她说：“好的，好的。”我说：“那先这样吧，再见！”就掐了线。过了大约七八分钟，杨阳的妈妈打来电话，她说：“杨阳自己到医院包扎好了。”我问：“不要紧吧？”她说：“不要紧的，麻烦您了。”我说：“那就好，好好与他谈谈吧，最近一段时间杨阳的表现还可以，上课的时候小动作也少了，随便讲话的情况也少了，情绪也相对平稳了。主要的问题还是不爱学习，你们再鼓励一下。”她说：“好的，好的，麻烦您了，谢谢您！”我说：“那就这样吧，再见！”我收了线。

第二天早上，杨阳的爸爸打来电话，询问装玻璃的事，我说：“学校规定打破一块玻璃，处罚加赔偿共三十元，你让杨阳带钱来交上，学校会安排专门人员安装玻璃。如果有时间，你到学校来，我们再谈谈杨阳的问题。”他说：“这小子太不争气了，老是给您添麻烦。”我说：“最近改变多了，表现也好多了。”他说：“我也看到了，太谢谢您了。”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我想玻璃我们自己找人安装，您看……”我说：“一般情况下，学校的玻璃不允许其他人员安装，由学校的专门人员安装。你也知道现在学校的安全事故太多了，我们负不起那样的安全责任。”他说：“我已经找好人了，我一定请他安装好。”我说：“既然已经找好了，就让他来吧，一定要让他安结实些。”他说：“好的,好的，一定让他装好。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我说：“那就这样吧，再见！”

下午，他先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到办公室来找我，我们谈了杨阳的情况，他很满意儿子的改变。我善意地触痛了一下，“你与杨阳的妈妈还分开过吗？”

他马上直起腰，很敏感地说，“谁说分开了，我们一直在一起啊。那都是瞎说。”

“对不起。噢，一直在一起，那就好。”我生怕他产生其它的想法，赶紧把话题叉开，“你现在哪儿上班？”

他笑着说，“在一家保安公司，我的班多数在晚上。他放学了，我也就上班了。他上学了，我就休息。所以，这小子晚上到底干啥，怎么学习的，我都管不上。全靠学校的老师管，唉。”

我接着问，“那他妈妈也管不上吗？”

“他妈妈也很忙。开着个店，收拾了也迟了。前段时间把脚崴了，住了十几天医院，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子。”

“现在好了吧？”我问。

“现在好了，接着忙她的生意去了。”

“杨阳现在的变化其实挺大的，言行，习惯都有了很大的改变。”我谈到杨阳在学校的表现。

 “我也发现了，这小子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他也对我讲，‘我们马老师对我非常好，给我讲好多道理。’太谢谢您了！”

“现在我摸摸他的头他也不反感了。”我讲了一个我从她母亲那儿了解到的情况。

“这小子自小就不让别人摸他的头，我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来家里后，两人玩得挺好的，觉得他聪明，就夸他说，‘这孩子很聪明’，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他就跟人家瞪眼睛。”

“唯一一点还是不能认真地学习，在家里你们再督促一下。”我讲了让他到学校来的另一个目的。

“好的，好的。马老师，谢谢您了，您对我们这孩子真的太费心了。”

根据他们的现实情况，我就教育孩子的问题给他提了两点要求，一是不要一味地打骂儿子，打骂不能解决问题。孩子犯了错误要心平气和地与他谈，只要让他认识到错误就行。我想，只要知道错在哪里，他也就知道如何改错了。要多鼓励，少训斥。二是多抽点时间陪儿子说说话，查查他的作业，督促孩子努力学习。接着我们谈了安装玻璃的事，处理好后，他连声说着道谢的话走了。

四十几岁的男人，儿子的学习已经折磨得他不堪忍受了，再加上由于他自己的脾气不好，与爱人产生的各种矛盾更让他苦不堪言。现在，儿子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心中真的很感激老师，我看得出他动了真情。

第二天早上，我找来杨阳，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绷带，我关心地问他要不要紧。他很自然地很高兴地说：“没事儿，老师。”如果是往常，这种错误免不了他爸爸的一顿痛打。现在，由于加进了一些调和剂，这顿打是免了。我想，他会越来越懂事，他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在期待，期待他的改变，期待他令人满意的成长。对我，其他老师，他的父母以及他本人，都在期待。

 

课堂上的强制措施

今天早上又迟到了。古诗文诵读时还没有到，古诗文诵读结束时也没有到，升旗的队列中没有看见他。我想，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因迟到不愿意参加这些活动。升旗结束后回到教室，所有的学生都在教室里，杨阳也在。

第二节化学课，我与学生讨论中考指导中的问题，他坐在下面不停地给冯强说话，扰得我不心绪不宁。善意地瞪了他两眼，他马上停止说话。我接着讲课，他又接着给冯强说话，冯强一句也没有应。我在想，他在给冯强讲什么呢？肯定是他感兴趣的话题，我忍无可忍，只得请他带上书到前面来。他拿着书笑着来到黑板前，我让他在黑板上抄写化学式和化学方程式，一边写一边记忆。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手工劳动，没有任何意义。让他到黑板前抄写，只是为了能够使我与学生继续讨论中考指导中的问题。我与学生继续讨论。

虽然我们继续了，但我想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甚至是一个拙劣的办法。因为肯定有许多学生并没有把精力放在讨论上。相反，这个手工操作倒是吸引了其他学生的注意力。其实，我也想让他在自己的座位上抄写，可这是根本行不通的。以前也试过，根本没有效果。在你继续时，他会接着讲他的话，做他的小动作，他会接着扰乱课堂秩序。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吸引到讨论中，吸引到学习中。第一学期时，这是一个好办法，他能参预进来。只是很难坚持十分钟以上。十分钟后，他仍会自行其事，旁若无人。严厉地批评他是对他的伤害，他可能暂时“忍气吞声”，看似“听话”了，但心中却也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会在某个时候爆发出来，他会讲，“老师，你那么讲伤了我的自尊心”，他会这样直接地讲给你，他给我讲过，也给其他老师讲过。所以，我一直宽容地对待他的“好动”，忍受他的种种“劣行”，也给其他同学解释，让大家都宽容地对待他。我们做得都很好，我们都理解他，他也在努力地改变，虽然是很小的改变。我也在周会课上不失时机地表扬，并给他提出新的要求。虽然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希望，在我们共处的日子里他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目前情况下，这种宽容对他是最好的，能让他有自尊，能让他还有坐在教室里的一点自信心，能让他相对“和谐”的与老师共处。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宽容是不是也是另一种伤害。这种宽容对于他将来的工作与生活肯定会有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有利的，也可能是不利的。如果是不利的影响，那么我们现在的宽容，未尝不是一种对他的伤害。

重新审视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都不能确切地知道，做的意义与结果。教育本就是一个延续生命一生的过程。我们急切地想知道、看到教育的成果与效果，这也往往给我们的双眼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我们越想看清楚，却越是陷入迷惘。也许，回归教育原点，彰显生命的本色是正确的教育选择吧。

与其他老师的冲突

早上到教室里等待学生到来，看到很多学生依然不知道自习课前的这段时间干什么，心里一阵绞痛，简单出言提示，秩序有所好转。值日生洗了擦布拖布开始打扫卫生，做得符合要求了，心中欣慰，看来身教的力量是无穷的。

上课的音乐响起，扫视了所有学生一眼，还有两个学生未到，又是杨阳，今天又迟到了。还有一个女孩，最近学习非常努力，干活很利落，昨天上午第四节课来请假，说头痛，不能坚持。关心地问了具体情况，给她准了假。今天早上她也迟到了，我心中在想，是否还病着？

自习课下了，我准备第一节课。刚在茶杯里放好茶叶，语文老师带来了杨阳，两人情绪很激动，看来又有冲突了。语文老师说：“早上迟到了，没有得到允许就推门进来，又摔门跑出来了。你给马老师说。”说完她走了，交给我一个问题学生。

我把杨阳带到办公桌前，上课铃声响了，我对杨阳说：“你给我泡一杯茶吧。”然后我把我的九年级化学上册课本给他，并说：“泡好茶后，你就在我这儿看书复习吧。等下课了我再和你谈。”我们的三（2）班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我不想让师生的冲突继续，所以我把他留在办公室里。

说完，我拿了教材教案快速地赶去三（8）班上课。

仍然心情愉快地与学生讨论问题，虽然上周有两节课与这个班的学生发生冲突，但很快过去了。那个与我产生冲突的学生仍然低着头，不参预我们的讨论。结束讨论后，我布置了新的阅读任务和练习任务，大家都开始认真地学习了。那个学生一改往日的作风，也开始认真地做练习了。有时候视而不见也是一种鞭策。

练习中有一个男生与一个女生在聊天，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的。我温和地笑着对他们说：“你们讨论的问题好像与元素化合物无关啊。”他们俩马上低下了头。

下课时又提醒学生课后的复习要领。

回到办公室，杨阳看书已经困了，我看到他打了个呵欠。放下书洗了手，开始与他谈话。

我问：“现在说一下，你与语文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迟到了，打了报告就推开门进了教室，语文老师让我出来，我很生气，就摔了门出来了。”

问题基本清楚了，双方反映的情况也基本一致。我想了想对他说：“你迟到了，没有经过老师的允许就推门进去，老师肯定不高兴了。换了是你，你也会不高兴的。况且，你在平时的表现也让老师们很不满意，尤其是课堂上，随意讲话，做小动作，不好好听课。假如是某某同学，平时表现很好，上课积极与老师配合，如果他迟到了，情绪不好，未经允许推门进去，我想老师们都会宽容地对待他。你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正因为你平时的表现不好，所以很难让老师再宽容地对待你。换了你当老师也会一样。现在需要平时多注意一些，老师也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也许老师正在讲课，没有听到你打报告；也许老师由于你的表现故意让你在门外多站一分钟，也许老师情绪不好，正在生气，你未得允许就推门进去，肯定会很不高兴，所以让你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能再稍等一会，可能不会发生今天的冲突。当然，老师也有做得不适当的地方。我们都有必要宽容地对待这些事情。假如你将来工作了，老板给你一点脸色给你穿个小鞋，你能随便摔门就走吗？不能，我们都需要工作，都需要生活。”

不知是哪点触动了他，他眼中含有泪水，眼中没有了气愤，情绪也平稳下来。

最后，我与他商讨，今天如何结局。他说“我给语文老师认错。“我说：“那好吧，你去给语文老师道歉，与老师好好谈。你去吧。”我拍拍他的背，他走了。

这么多年了，对于迟到的学生我会很宽容的对待，我从来不问迟到的原因，只提醒学生下次上课按时到。既使有几次学生推门冲进来，我都宽容地让学生坐下，也不管我是否正在讲课，我都会先让学生坐下。看惯了学生在门口打报告，而老师不理睬的尴尬；看惯了学生不耐烦的高声打报告，而老师故意不理睬的冲动；也听惯了老师因学生推门摔门而与学生冲突的现象。所以，对于老师我无话可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育教学风格，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处理方法。而对于学生，不管属于哪种情况，我都非常同情。有时候，我还想，这难道不是老师用行动刺激学生犯错误吗？在很多情况下，不是学生想犯错误，而是我们的老师用言行诱导学生犯错误，也许他抱着一种教育的理由，也许他是以关爱的名义，也许他是有意识的，也许他是无意识的，但结果却都是学生的错。我想，我们作为教师，更应该有耐心爱心，更应该宽容地对待学生的错，更应该善意的引导学生少犯错误。如果我们老师都不能宽容地对待学生的错误与过失，那么，我们如何要求学生宽容地对待老师，这样教出去的学生如何能宽容地对待他人，我们的社会如何能和谐呢？

第三节课，我去（2）班上课，杨阳的表现好多了，我进了门要把门关上，杨阳赶紧接过门关上了。除了刚上课时，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外，整堂课都很安静，没有小动作。

有一个多月了，在楼道里碰到他时，他都大声地问好，让我很感动，让我很有些成就感。

下午上班后，英语老师由于开不了办公室的门而到了我们的办公室，谈到了杨阳。她说在第二节课，杨阳迟到了，让他站了半节课，他没有任何怨言地一直安静地站到下课。我听了又是一阵揪心的痛，马上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是我的错。”

第一节课下，我做了杨阳的工作，杨阳去给语文老师道歉，完了肯定会迟到，没想到第二节课是英语课。我知道，如果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肯定不会让他坐下上课。我的失误让他多站了半节课，被处罚的半节课。英语老师说得振振有词，我无话可说。

 

最后一课

今早，古诗文诵读结束后，我把教室里的学生都“清理”出教室，让他们去参加学校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我跟在他们后面下楼来到操场。

升旗仪式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七个学生被物理老师逮到办公室了。原因是他们并没有参加升旗仪式。虽然我跟着他们下的楼，但他们从另一个门出去躲了起来，等我们在操场上开始升旗后又返回了教室。其中就有杨阳。我问：“为什么不去参加升旗仪式？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学生说，肚子痛，去上厕所了。一个学生说不想去。一个学生说是迟到了没赶上。其他学生都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杨阳的回答是：“没有任何理由。”

我严厉地批评了这些学生。

我说：“这是学校我集体活动，全校两千多人都参加了，就你们不参加。你们特殊些吗？你们有这个特权吗？”

他们一个个仍然抬头站着，眼睛看着前方，一幅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那意思是说：“我们就这样了，剩下二十几天了，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实际上，每年的学生在毕业前都是这种心理，那些行为习惯差的学生都把他们的“差”发挥得淋漓尽致，老师们也把他们的度量放大到极致，容忍和纵容他们的种种放肆，谁都不想成为师生冲突的那根导火索。当然，那些各方面都好的学生，也把他们的“好”发挥得淋漓尽致，老师们也把他们的爱心，耐心，关心，发挥到极致，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更优秀。

确实，这样的学生我也没有办法，我的说教更是苍白无力。既使我用最和蔼的语气去讲，对于他们依然无动于衷。我时时用实际行动去影响他们，依然无效。

“剩余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在校的时间满打满算已经不足两周了。对于你们和老师们来说，谁都想给对方留下一点点美好的记忆。那怕在以往相处的日子里，我们相互之间的印象多么糟糕。但在相处的最后阶段，我想，我们都在想办法改变这种糟糕，留下那三年中最美好的一段。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讲完了，他们的表情依然无多大的变化。我让其他四个人先回去了，单独留下了杨阳。

“杨阳，你想想我们相处的这一年，我们都容易吗？”

我停顿了一下，迅速地整理着我们相处的一年间的往事，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句子，寻找开始的那个准确的词语。以前，我总是侧过身，给他以平等，轻松的气氛来展开我们之间的谈话，希望不使他感到压力。今天，我对他讲的时候，始终从正面盯着他。因为，我不可能再做那样的平等的谈话，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机会了，最可能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谈话，也代表着他作为我的研究对象的结束。

想到结束，我找到了那一个准确的词语——开始，特殊而又意味深长的开始。

“上学期，当我在课堂上发现你的聪明、机灵以后，我总想把回答问题的机会给你。虽然，你在课堂上不守纪律，但我最想让你发挥你的优点，让你能够享受到学习的快乐，让你能够感受到成功的喜悦与幸福。但是，你在我课堂上一次次地无所顾忌地聊天，一次次地放肆的无理取闹中，你放弃了这些机会。即使是这样，我也仍然对你抱以希望，希望你能够体会到、感受到老师的良苦用心。你一次次地把你的违规升级，最终导致我们之间的冲突。在一次没有按时完成作业时，我严厉地批评了你，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教室那样的环境中。当然，你会感觉到有伤尊严，你会烦恼，你会伤心，你会气愤，你会气急败坏。而我，恰恰就是要刺激你，让你伤心，让你气愤。希望等你冷静下来后去反省自己，检视自己。但是你没有。你有的仅仅是气愤，仅仅是对老师的恨。因此，我想到了联系你的父母，与他们商讨你的教育问题。所以，我让你请来了家长。

从你母亲处，我了解了你在家的表现情况，我了解了你们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你父母之间的危机。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同情你的遭遇，同情你的父母。所以，我正式把你当作我的研究对象。我想帮助你，帮助你走出困境，帮助你走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旅程。

我给其他老师都讲了你的情况，他们都认可了你的聪明与机灵，也希望你能走出困境，也很想帮助你走出困境。你的父母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们也牺牲了很多。为了你，他们放下了相互之间的成见，放下了矛盾，重新走到了一起。我想那种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你好好想想，我们这么多人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你在楼道里，校门口，校园里的那一声‘老师好’吗？仅仅是为了你在课堂上把无理取闹改变为‘睡觉’吗？况且，你那样的问好，也仅仅是为了让老师知道，‘老师，你看我也在改变，我也讲礼貌了。’我们不需要。我们需要的是你本质上的改变，需要的是你心灵上的改变，需要的是你把挫折转化为生活和学习的勇气与动力，在生活和学习中迎头赶上，重新找到自我。希望你能够在剩下的不长的初中生活中健康快乐地成长。如果能够彻底地改变，以你的聪明才智，考上一所普通高中是不成问题的。

显然，我们这么多人所做的这一切，99%的失去了意义，彻底的失败了。你给我们的，仅仅是那还是理想的1%的希望。虽然这1%我们都没有看到，但我们仍然把这1%的希望存放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希望它变为现实。

对于你来说，要走的路还很长，我想象不出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希望这条路上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空虚，不再有孤独与寂寞。希望这是一条阳光灿烂的路，是一条让我们这些人幸福快乐的成长之路。”

我一口气讲完了想给他讲的所有的话，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

窗外，雨还在悄悄地下着。